玎玲一声臂钏轻撞的清响,一隻修长又不失丰润的手懒懒抬起,接过了茶瓯。
谷雨悄悄抬起眼,顺着那一截雪亮的皓腕往上瞧。
却见榻上人杏眼低垂,满脸倦怠,漱过口便将手支回额角,神色恹恹地由身后婢女梳着发,看上去心气不顺的样子。
仙娥也会有烦心事吗?
谷雨一面端回茶托,一面好奇着,一不留神咣当一下,茶瓯朝着榻沿翻倒下去。
谷雨倒抽一口凉气,还来不及告罪,又听见一声:“嘶——”
一转头,梳头婢女先攥着梳篦跪了下去:“奴、奴婢粗笨,扯着了郡主头髮……郡主恕罪!”
一屋子婢女齐齐僵在原地,大气不敢出地你看我我看你,最后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往下跪:“郡主恕罪……!”
姜稚衣蹙眉轻嘶着气,掌缘压了压刺痛的头顶心,鸦黑的长睫缓缓下扫,看见裙裾上的水渍,闭起眼叹了口气。
不知自己怎就沦落到了连个得力婢女也没得使唤的境地。
说来说去,还得怪那一卷冤孽的话本。
寒月里的天又冷又燥,姜稚衣惯不爱出门吹风,前阵子闲来无趣,见三余书肆巴结来的那一匣子时兴话本中有本《依依传》女主人公与自己名字同音,想来投缘便随手翻了翻。
这话本原也谈不上新鲜,是讲京城里一位表姑娘寄人篱下时结下的一段情缘。
开头无非说那姑娘父母双亡,无依无靠,前去投奔表亲,在府上邂逅一俊俏少年郎,与之一见倾心……
姜稚衣本是十分腻烦这等表兄妹戏文。
因她自己也是一位表姑娘,自七岁失去双亲,便被舅舅接来了这永恩侯府。
怎奈府上几位表哥无一成器之材,相貌也是各有各的不像话,每每见到表姑娘与表哥恩爱的戏文,一瞧身边几位表哥便败尽了兴致。
难得《依依传》里这位表姑娘钟情的不是表哥,而是表哥在书院的同窗,瞧着倒有几分可贵,姜稚衣便挑了这话本打发时辰。
哪知读着读着,话本竟“显灵”了。
话本中,依依和那少年郎很快两情相悦,却不知两人是不是八字相克,从那以后,依依可谓是诸事不顺。
想与情郎飞鸽传信,信鸽死了。
托小厮给情郎送信物,小厮当了信物,卷着银钱跑了。
坐马车去私会情郎,刚出府,一踩上轿凳,轿凳塌了,脚崴折了。
姜稚衣读到这里正感慨,好在这轿凳是塌在府门前,不是大街上,否则这京城地界,堂堂名门贵女,脚崴得起,脸可丢不起——
第二日她出了趟府,下马车时靴尖一落,哗啦一声,轿凳当街散了架。
“……”
满街的人齐齐整整望过来。
姜稚衣横竖没被瞧过这等热闹,面无表情一拉帷帽,返身便折回了马车。回府后,在梳妆镜前静坐了一盏茶,二话没说撤走了院里的厨子。
哪知底下那群不开窍的过了足足一日才明白她的意思,车马杂役一群人乌泱泱赶来磕头,说绝不是她吃多发了福,请她千万爱惜贵体,要罚就罚他们吧。
罚了他们,能将她丢在街上的脸皮捡回来吗?
姜稚衣没好气地挥挥手,叫这些人回去打上十个铜墙铁壁的轿凳,也就算了数。
那一回,她便隻当这事是碰巧了。
直到两日后她心情见好,重新拿起那话本,又读到依依为悦己者容,在衣肆裁了身新衣,新衣却不翼而飞了。
这回姜稚衣甚至没来得及感慨,便有婢女过来禀报,说方才去衣肆取她新裁的郁金裙,竟然拿到了一隻空匣子。
“……”
姜稚衣翻开话本看了两眼,问婢女:“掌柜的可是吹了胡子瞪了眼,说这裙子分明是他亲手放进去的,怎会不翼而飞,怕是衣肆遭了贼?”
“郡主怎么知道的?”
因为话本里就是这么写的。
姜稚衣瞧着手中的话本,这回有了点稀奇的意思。
难不成这白纸黑字一卷书有神通,能叫她读着什么便应验什么?
那她倒要瞧瞧,这话本还有什么本事。
姜稚衣看着话本里依依的下一次劫难——在情郎送来的礼匣中翻出半隻死老鼠,思索了片刻。
情郎她倒是没有,不过想做她情郎的有不少,刚巧三日后是她生辰,想来那些公子王孙正愁该拿什么稀罕宝贝来献殷勤。
她便给他们个机会,放话出去:凡三日之内登门送礼者,不论所送何物,永盈郡主皆回一盏茶作答礼。
这一来,来讨茶喝的世家儿郎几乎快踏破侯府的门槛,连那些许久不见她的贵家千金也跑来凑热闹。
可她派惊蛰一隻礼匣一隻礼匣地打开,接连看了三日,别说半隻,就连一隻老鼠也没瞧见。
“原来鬼神也怕权贵,隻敢对平头百姓的衣肆下手,不敢陷害世家子弟呢。”惊蛰同她说笑。